講下昆德拉

小妤
Jul 16, 2023

昆德拉逝世,突然間全個FB都是傷春悲秋的貼文,很多人把昆德拉寫成「以筆杆對抗極權」,甚至有YC 出PO說什麼「無忘昆德拉一生反共」,看着其實有點可笑。

事實上,正如<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>中的Sabina被指出「你是流亡者,你一定是反共」時所言,昆德拉其實並不反共,他反對的就只是「刻奇」(kitsch)。

正如他自己一再反覆強調,他「不是左翼或右翼,只是個小說家」,甚至在小說中他其實都沒有正式表明過自己的政治立場。作為曾經的共產黨員,與其說他是在「對抗共產黨」,倒不如說他的流亡就只是「他的作品不容於共產黨」的結果而已。

很多人在昆德拉死後吹奏<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>,我不否認這本小說的確有其文學價值,但我自己卻是非常厭惡昆德拉在這本小說所表達出來的價值觀。

很多人都拿書中的「刻奇」來講,說Sabina 討厭的,就是那些不求甚解,為了博取別人的認同而集體做出的符號面譜化行徑的大眾,同時對「刻奇」大肆批判。

然而,在一群人一致地對某件事表達出認同時跑出來唱反調,難道就不屬於「刻奇」的行為描述嗎?

就像一群身處熱鬧的派對現場的人,卻為了顯示自己的不「媚俗」,而在大家飲酒跳舞狂歡時觀看嚴肅的革命默片,這難道不是為了顯示自己的「脫俗不凡」,以及藉此嘲弄一下來撘訕但卻搞錯基本事實的人嗎? 這行為本身就已經是「刻奇」。

另一方面,相信不少人都知道昆德拉和哈維爾的辯論,而這場辯論亦是我一直無法對昆德拉心生好感的原因 — 因為昆德拉就是一個虛無主義者。

昆德拉認為,世間的一切都是虛無而無意義的,而既然如此,就不必去做。他在<捷克的命運>中,把一切都歸咎於「歷史」,認為歷史並不掌握在任何人手中,就像一個只能毀滅、虐待眾人的神靈,而人類根本無從反抗。

也因此在現實中的昆德拉選擇直接放棄並成為「勸降者」 — 不論是遊行示威到聯署反對都是沒有用的,這些都鬥不過「歷史」,因此這些抗爭都是大眾只為了自我滿足及博取別人認同的行為﹐都是「刻奇」。而他就要為了反抗「刻奇」,就選擇不照做 — 即使他也認同這些是正義之事;

而在徹底否定了一切後,人們應該怎樣做? 怎樣也不是刻奇? 昆德拉的答案(如果這個能算是答案)則是: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的,你就拋下一切,什麼都別管就好了。

正如<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>,最初描繪的,是不自由的政權對愛情的毀滅,但昆德拉卻把結局寫成了「一對不再過問世事的小情侶在小小的捷克世界安樂自在的田園牧歌」。

本來逃避一切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的事,但昆德拉卻是屬於,我認為這是沒有用的,所以我不會去做; 而你們明知道沒有用都會去做,是因為你們想以這種「毫無意義的行為來引起人們的注意」,而這就是「刻奇」。

而哈維爾則相反。他認為所謂的「歷史」是「正在發生的事」,是眾人每天都在創造的。而對於請願書或聯署,「不論多麼無望和荒誕」都應該要支持。因為這些請願書,清楚地表明了對政治犯的支援; 就算在短期內看不到作用,但若連這樣都不做,人們「脖子上的枷鎖將會愈來愈粗」。

這也是我一直無法認同昆德拉的原因。從來革命都是始於微小的事件,如果所有人都抱着昆德拉的想法,認為「這事本來就不會成功」而直接放棄,那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後續,如果沒有哈維爾等人的留下和抗爭,就未必會有現今的捷克共和國。

如果天總不亮,那就摸黑生活;
但是,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;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;也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; 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,但不可扭曲如蛆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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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妤

喜歡閱讀,喜歡文字。身不由己地關注着討厭的政治,希望憑一枝不甚鋒利的筆,能稍微改變一下絕望的現實。